曖昧
當天,在書店。
她是二樓銷售部的一位職工,年輕,清秀,西裝制服襯出一副好身段。她是故事女主角,此刻,她正等在電梯上端,兩捆書籍緩緩而上,而她則不斷向下端的男孩表示感謝。
他是一樓的保安,年紀約摸二十稍余,可能并無可炫耀的學歷或家世,但憑一腔熱忱,仍在這座城市的這家書店覓得一職。他是故事男主角,此刻,他正破例啟用——非周末不使用——由他負責的電梯,因為她主動請他幫忙,她說“這兩大捆的書,我一個人,實在沒辦法啦!”
貨品隨電梯緩緩上升,大概30秒的機會,他懂得把握,除了簡單寒暄,也隱隱地吐露出對她工作和工作以外的關心。
她呢,十有八九也明白其中深意,至少在此刻,因為感激,她的眼神之中未表現(xiàn)出拒絕的可能性。
30秒一瞬而過,貨品抵達二樓,彼此的言語與眼神交流至此都終結。她含笑推貨品至一邊分拆,他關閉電梯電源,懷抱秘密,欣然離開。
短暫故事一息間發(fā)生濃情蜜意而后化解,可問題是,男女主角誰都沒有注意到,電梯之中尚有顧客,他是故事里第三個人,電源一閉,剩下的他木然滯留其中。
我,我就是那個顧客。
癡迷
情人若生于一八八九,剛剛偏偏相差一百年,一個世紀。由此,我甚至懷疑她是否真的存在,這般預感在彼此相對無言的時刻便愈加強烈。而相處得愈久,她便愈加難以忍受由互聯(lián)網(wǎng)、流行音樂、全球化構成的這個世界,同時,我對她的若即若離亦漸漸失卻耐心。久而久之,橫在我們之間的變成鴻溝、天塹、或者不斷下陷的深淵。
終于在一個冬天的黃昏,她將自己反鎖在屋內,“我受夠了!”我聽到她近乎呼喊的聲音,“我簡直在忍受苔絲,還有那個背A字的女人所受的痛苦!”
由此,我們才知隔閡其實如同阻路的蒲公英,輕而易舉便能繞過去。之后的時光里,我們漫談彼此最鐘愛的文學,仿佛這是世界上最美妙的東西。“這沒什么的”當我將《百年孤獨》中的經(jīng)典倒敘評頭論足一番,又對《喧嘩與躁動》中的人稱轉換表達深深的敬意之后,她說,“這沒什么的,哥特小說《呼嘯山莊》便是順序—倒敘—順序的結構,而人稱的互換敘述,早出現(xiàn)在俄國人的《死魂靈》里了。
后來,我們終于在分歧的叢林里尋到了一部令我們都滿意的作品:《少年維特之煩惱》。
“我十七歲初戀那會兒,恨不得每隔一小時便給女孩寫封信。”
“我比你更瘋狂”,她說“我就是隨維特自殺的。”
關心
在每天的固定時間,我都能收到她的短訊問候。
有時是在課上,有時在行街,或者還未從夢中醒來,但我始終猜不透信號另一頭的她,是滿心歡喜,懷抱寂寞,還是,僅僅是面無表情的習慣姿態(tài)。
“冬季時,皮膚免不了時而干燥。”她今天對我說,“但是,將西蘭花、番茄、蘑菇、大白菜等洗凈后入鍋熬湯,晚餐時食用,便可有效地彌補這一點。”
一只灰雀在窗外枝頭駐足,嘰嘰喳喳哆嗦了幾聲又飛走。
我翻著短訊,反復猶豫,最終還是沒能將回復發(fā)出去。
我好想告訴她,我是不吃蔬菜的。
我想,過幾天還是把送贈的營養(yǎng)百科業(yè)務取消了好了。(來自作者博客“年華與征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