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思辰—— 我知曉極光為何燃燒（組詩）

2025-04-18 15:18 劉思辰今日文教周刊

月光下的夜鳥

我是一只駐立在

孤城上的夜鳥

心中裝著永遠茂榮的夏天

月亮，是母親床頭

牛油黃色的蠟燭，它整晚

向我透露皈依人間的秘密

它說天空的星光閃爍

像春日萬千少女的愛情

她們把最美的花別在發(fā)間

然后靜待一雙灰皮鞋，輕踏

門前的石階

哦，“人間”不過寥寥數(shù)筆

她卻等了我千載

我還沒來得及說我愛她

月亮，喃喃自語

沉默半晌，我離開孤城

側(cè)身繞過一朵浮云的影子，展翅

朝著空中閃耀的群星飛去

流星夢

躲在一顆星星的夢里

漫天銀色的蝴蝶翅膀，

是億萬年前，

不曾枯萎的水滴

我詢問冰冷的風(fēng)

這附近可有松軟的泥土，

金色的沙？

銀河會朝著哪個方向流淌？

它的岸邊，是否也長著

紫色的香草和青蔥的蘭花？

風(fēng)不說話，宇宙

充滿死一般的沉寂

蝴蝶們紛紛卸下銀色的翅膀

夜空，瞬間有種凝重的黑

黎明時，一顆流星劃破天際

銀河，緩慢流入人間的海底

我突然背對月亮，痛哭流涕

想起回家

父親的日記

那些掛著砒霜的面包，

奇形怪狀

引誘太多饑餓的人，嘗試

用唇齒去貼近死亡的臉

可我不能，盡管我也很餓

這是我在變賣一個舊車庫時

從一本殘破的日記里，

淘出的文字……

哦，我的父親

此刻你曾經(jīng)吃過飯的碗，

還堂堂正正地擺在那兒

它與你下葬那天墓穴的形狀，

多么相似

聽詩的媽媽

清晨時分，我輕讀詩句

給媽媽聽

陽光穿過窗戶，

灑落在她的臉上

如金子般閃耀

夜晚降臨，我低聲吟詠

給媽媽聽

月光灑滿屋檐，

傾瀉在她的身上

如夢一般輕柔

媽媽雖然不會寫詩，

但每次我讀詩給她聽的時候

她的臉上，總會綻放出

如太陽般燦爛的笑容

她的嘴角微微上揚，

彎成新月的形狀

那是她對詩歌最高的禮贊

采棉花的女人

女人把一條天藍色的圍巾

裹在頭上

一只手提著棉布的袋子，

另一只手抱著孩子

走進一片成熟的棉花地里

她把孩子放在地頭，

袋子系在腰間

那大朵大朵雪白的棉花

像云一樣

從她靈活的指尖飄進袋子

媽，你看那里也有棉花！

地頭的孩子指著天空大喊

女人轉(zhuǎn)過頭，淌著汗珠的臉

仿佛開成一朵好看的棉花

然后又迅速低頭干活，

并沒有去看天空

她似乎一生都注定要與棉花糾纏

上天忘了給她，

與白云抒情的機會

案板

它允許鋒利的刀刃

嵌入自己最深的皺紋

見證鮮活的魚蝦

咽下最后一口氣

它把身體借給那些

雞，豬，牛，羊……

做靈魂的墓碑

可它無法靜坐于泥土

無法祭拜自己母樹的亡靈

它的忍耐早已被刻進了

命運的骨髓

再也呼吸不到森林里

新鮮的空氣

洪水來了

八月的大地，洪水來了

人們驚慌失措，舍掉

果樹、家禽、沉睡的老屋……

四散奔逃

莫慌，快看啊，飛機！

我們有救了！

直升機盤旋在洪水猛獸之上，

晝夜打撈，一個個

被死亡舔舐過肩膀的生命

天晴后，人們看清軍機里的人

都長著同一張堅毅的臉

他們眼底閃出清澈的光，

驅(qū)散苦難

秋陽下，紫薇花睜開了眼

從浸透雨水的靈魂里，抽出

搖曳生姿的影子

正打造一場，倔犟的明媚

等候

洪水之后，時光深處的云

仿佛在山川的縫隙里，

爬過三秋

凝視，人間悄然而至的蕭瑟

傍晚的天空，有一些醒目的赤紅

無法凝固

它們說苦難無需一直承受

死亡，也并非永遠的逃避

等神明尋找一根合適的針吧！

去縫補大地的傷口

夜里，幾只麻雀在屋檐上擁吻

它們見證了黑龍行雨的洪水，

終究沖不毀庭院蒼苔上的月影

萬物，似乎都在經(jīng)歷一場

生死浩劫后，大口喘著粗氣

正對著青綠色的長空，

等候，邂逅這個秋天濃烈的美

掛在窗前的金子

我媽在佛前磕了三個頭

每一次額頭碰到地板上的時候

都發(fā)出“咚”的一聲

抬起頭，她凝視著白瓷觀音的臉

跪在那兒久久不動

直到眼前的三個香頭，現(xiàn)出

一個明亮的“心”形

雨后的窗玻璃上，滾落

一串明亮的水珠

閃出某種好看的光，一晃就不見了

有點像我媽三十歲時眼里的光

哦，我有點懷疑

她曾掏空眼底的金子

托菩薩一直掛在我家的窗前

妹妹是花，我是草

小時候，你長得比我好看

大人們說你像花，我像草

我不服氣地瘋長

想長成一棵樹，頂破天穹

后來，我說我像李白

曾在某世摸過九萬里之上的云

你說那里的云濕漉漉，

難怪我著了一身“詩氣”

再后來，我說我像東坡

曾把一蓑煙雨埋進過世間的谷底

你說我若為軾，

你甘做我身后的轍，不離不棄

如今，我說我不像李白

也不像東坡

終于我還是沒能長成樹的模樣

我說你是花，我還做你身邊的草

挺好

寫詩

我寫詩的時候，萬物

都在紙下雀躍，

只待我用筆尖喚出某一個名字

去填補空蕩的人間

這個世界荒蕪得可怕，

而主角，永遠玄在無形的太極

雨，敲打樹木、屋脊、苦難……

落日，還回一萬個深吻

西風(fēng)有寬大的衣袖，

拂出半城秋天的明艷

很慶幸，我的嘴唇

沒有因說過太多謙卑的話

而變得菲薄

癡癡望著雨后的南山，

看一匹紅馬奔跑著撞進云霧

我抱緊雙臂，用活著

鑄一層厚繭，裹緊靈魂里的冷

在林中畫畫

這個下午，秋風(fēng)攜帶陽光

投出生靈的影子

我在南山的林中畫鳥兒，

畫到最后一筆，鳥兒飛走了

我繼續(xù)畫草木，畫溪水，

畫漏在小路上的金子……

起風(fēng)時，我拾起一朵

斷了根莖的陶菊

它不喊疼，向我，也向秋天

狠狠地笑

這寂靜的美，緊緊地包裹著我

我是如此信任它的真誠

就像回到了自己一萬年前的家

閉上眼，允許它輕拂

發(fā)梢上的微塵

天末涼風(fēng)未起時

用二十一克的靈魂，駕馭

一個平凡的限量版軀殼

所以，構(gòu)成我的元素，

遠不止地，水，火，風(fēng)

我想我與童年野地里，

那些漫天漫地的龍葵草，

馬齒筧……

沒什么不同

只是它們比我更自由，潔凈

我的到來，打破了一群灰喜鵲

在河邊那場盛大的歡聚

它們拖起長長的尾巴，驚慌起飛

逃離，到另一個小千世界

坐在一塊雪白的石頭上，

見從《詩經(jīng)》里走出的水境草，

出落成嬌俏的少女

她用明艷鮮黃的衣裙，幫我打撈

一千年前那個青苔暗滋的小院

那時院子里有棵柿子樹，

綠葉婆娑，綴滿金黃色的果實

整個下午都是寧靜的，

關(guān)于秋天的那些文字，從未提過

天末涼風(fēng)

秋音

八月，我告別地上的

千千螢草，去云里尋夢

光波所至的映像里，

看不見一株熟悉的草木

西風(fēng)說世事唯秋傷最涼，

月亮之上沒有人間

我心中那抹永恒的青翠，

也只是貧瘠之地生出的碎影

宇宙間，空氣變得稀薄

我的心臟逐漸干癟

這時月亮輕盈地朝我走來

從懷里捧出一杯清酒，

澆活，竹林里的琴音

晚歸人

九月，高舉一朵鮮活的玫瑰

每向我靠進一步，

就褪去一瓣泣血的紅

這秋風(fēng)綿密，我分不清

天空與海的顏色

只等眾神，小心翼翼

在殘垣中備下一場好雪

那在風(fēng)雪里晚歸的人啊，

直呼我瘦弱的名字，

推門進屋，斟酒上炕……

向我敞開漂泊一世的靈魂，

談起，這一路上滿山的梨白

百年孤獨

他們把長長的舌頭伸出來，

打成結(jié)

用謊言，抹平良知

坐等我在現(xiàn)實中掙扎，沉默，

腐敗成一片秋天的殘葉

這一百年里，我一直住在樹上

時常透過濃密的枝葉，

看天邊暗涌的云

我的骨頭，偶爾會被螞蟻噬痛

但從不叫喊

黃昏時，我走回小鎮(zhèn)

用那根長長的舌頭做了秋千

祈禱風(fēng)不要停，讓他們睜眼看著

那些思念春天的落葉，

是如何化成蝴蝶的

山問

小時候，外婆家的東山谷里

住著成片的野百合

夏日是它們最豐腴的季節(jié)

圓滾滾的刺猬們馱著青果穿行

絨毛，沾滿松脂與晨霧

我總是攀上東山最高的樹梢

望著空中柔軟的云

卻從不曾見一個神仙的衣袂

飄落山里

大人們，在正午之時

封住我的嘴唇

說山風(fēng)會偷走一些禁忌的詞匯

我向松枝間的精靈低語

喂！你見過山里的鬼嗎？

松鼠，用蓬松的尾巴作答

它啃開漿果的姿勢像在嘲笑

甜汁順著嘴角流淌

傻瓜，多好的太陽你都不曬心事

找什么鬼？

從樹上墜落時，樹枝在我的腰間

留下一片淤青

此后我拒絕攀爬，像回避某天午后

那個終生不被兌現(xiàn)的諾言

歸途中，我與溪水適逢其會

它正搬運著陽光落下的三千碎金

我又問，你可見過山里的鬼？

溪水泛著波光，喘息著說:

這山里正住著十萬的精靈和神仙

而所有的鬼都在人間！

寫給海子

世間所有的生命，都會

在時光里塌縮成齏粉

一千個春天正從指縫腐爛成泥

它們不舍晝夜，從靈魂里

反復(fù)吟出婉轉(zhuǎn)的深沉

你臥軌的姿勢已被風(fēng)化

破碎成滾燙的繁花

狂笑著打量這個善變的人間

春光深處，可還裹著那具未銹的

尸骨凜凜？

樹影的縫隙，游弋的金箔

正編織囚籠

某個透明的魂魄已穿過光的柵欄

將碎裂的詩脊鋪展成路基

接住所有墜落的春天，成為

春天本身

我要學(xué)會的

我要學(xué)會淘凈風(fēng)中的沙子，

從光陰里取出一抹黃昏

涂抹在你必經(jīng)的途中

我要學(xué)會與一只蝴蝶對話，

停在路邊的向日葵下

彎一百七十度的腰，看螞蟻忙碌

我要學(xué)會輕聲細語，

與一場落日和解

不去踩碎狗尾巴草的心臟，

再對著夜空大喊，芝麻開門

我學(xué)會的還不止這些，

凌晨的時候，我窺見一株牽�；�

爬上窗前的老樹

沖著它們輕吹一口氣，天就亮了

青島，贈我一個詩意的春天

當西伯利亞的雪松，托東風(fēng)

發(fā)出第一片銀色請柬

青島的海，便在紙上蘇醒

洇開綿延的碧藍

墨跡漫過烏拉爾山脈，云朵

銜著詞匯往返

把詩意，撒向厚土與青天之間

那片廣袤的山河

當普希金用星辰，碰了一下

李白的酒杯

那個唐朝的謫仙在月影里起身

腰間的銀壺傾瀉一地碎光

頃刻間，時空之眼折射出

十四萬年智慧的光斑

緘默之語開始在紙間對話

這時候，青島的棧橋上

紅嘴鷗忙著用羽翼的潔白

拆解一場文明的互鑒

潮起之時，每一朵浪花里

都裹著不分國界的美

在風(fēng)中長出金色的華章

載入那冊璀璨而厚重的詩集

緩緩合攏

在靈魂里狂歡的人啊！

就此擁吻著這個可以被看見

并觸摸的世界

那被春天照見的每一種微笑

都是一朵明媚的鳶尾，或牡丹

作者簡介:劉思辰，中國詩歌學(xué)會會員，遼寧省作家協(xié)會會員，錦州市作家協(xié)會副主席。作品發(fā)表于《詩刊》《詩選刊》《延河》《四川文學(xué)》《現(xiàn)代青年》等報刊。作品入選多種選本，出版詩集《歸隱者的告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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