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水輕輕拍打著堤岸，發(fā)出夢幻般的喃喃細語，柳絲輕拂著綠波，撩得人的心里癢癢的，他揣著不為人知的秘密，走在西湖的長堤上……
一陣涼風吹來，濃郁的荷香鉆進了他的肺腑，舉目望去，一灣荷塘呈現(xiàn)在眼前：碧綠的葉，粉紅的花，隨著風兒輕輕地搖，像穿著綠裙的少女在跳舞，在嬉戲。
啊，又看到你們了！他深吸一口風中的清香，眼睛就有些迷離起來，一朵含苞欲放的荷花，瞬時就變成了一個長辮子姑娘。
這是一個很遙遠的夢……
他記得他與她的家只相距三四里路，那一年的春天，鬧了三年的文革稍微有了點安寧的跡象，坐落在運河岸邊的初中開始招生，于是他和她就在同一天跨進了學(xué)校的大門。
他記得那一天她穿的是印著粉紅色荷花的薄襖，兩條長長的辮子拖到臀部，一簾稀疏的劉海彎彎地懸掛在柳葉眉之上，白里透紅的臉上閃著一雙黑葡萄似的大眼睛。
咋就這么漂亮呢？他想起在小學(xué)讀書時也有一個很好看的小女生，但那女生的眼睛絕對沒有她這么大，皮膚也沒有她這么白，尤其是她那個晶瑩紅潤的嘴唇，簡直就像花兒一樣。還有那個既苗條又豐滿的身材也是他長這么大都沒有見過的。
他與她的座位緊靠著，她在前面，他在后面。上課時他經(jīng)常會不由自主地盯著她的辮子看。
她的學(xué)習成績一般，他的學(xué)習成績卻很好，尤其是語文，他在班上是名列前茅的。老師布置作文，他寫的東西經(jīng)常被老師當做范文在班上朗讀。每當這個時候，她就會回過頭來看他，送給他一個微笑或很羨慕的眼神。
但她也有自己的特長，這就是能歌善舞。她的聲音很甜很脆，唱起來如同百靈鳥一般。有一次學(xué)校組織宣傳隊到農(nóng)村演出，她連續(xù)唱了3首歌還下不了臺，大家總是不停地鼓掌，叫她再來一首，再來一首。她的舞也跳得非常棒，曾經(jīng)跟當?shù)氐闹嘁黄鹋啪氝^芭蕾舞 《白毛女》，她飾演其中的女主角，把喜兒的天真單純和苦大仇深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
他不會唱，也不會跳，但他會吹笛子，也會吹口琴。那年月，讀書是不重要的，大量的學(xué)習時間被學(xué)校用來安排勞動或搞大批判什么的。輪到勞動，他總會在口袋里揣個口琴，大家休息的時候，他就拿出口琴來吹，她和其他同學(xué)就會圍過來伴著琴聲歌唱。
說到勞動，他想起了一件事。那一年的夏天，老師讓他們?nèi)ソo一個生產(chǎn)隊插秧。她才彎下腰插了一會，就覺得小腿肚子有點麻酥酥的，轉(zhuǎn)頭一看，一只大螞蟥盯在她雪白的小腿上吸得正歡，她嚇得大叫起來：“螞蟥！”當時他離她不遠，聽到叫聲他就猛跨幾步跑過去，把她腿上的螞蟥扽下來弄死了。他記得當時她看他的眼神是有幾分感激的。
還有一次是學(xué)校安排幫附近的生產(chǎn)隊栽油菜。那已是初冬時節(jié)，已經(jīng)月上柳梢了活還沒有干完，大家又冷又餓。她向老師提出是不是先回去吃晚飯，明天再來干�？蓭ш牭睦蠋熣f今天這塊地必須栽完，他是跟校長打過包票的。他對老師的話很反感，又因為是她的提議，就對老師說：“皇帝不差餓兵！哪有讓人餓著肚子干活的？你要干你干，我餓得有點受不住了，先走了！”說完，就把鏟子一拿，往回家的路上走去了。他一走，大家也都跟著走了。老師氣得直瞪眼，但也沒辦法阻攔。第二天，她看到他時說了一句：“就你膽大，敢?guī)ь^走！”“不走干嗎呀？又沒人管飯，也不給一分錢，還要讓大家干那么晚，憑什么呀？！”
兩年的初中，時間不算短，他和她的接觸交往也不算少，但他和她說過的話卻并不多，這一方面是因為他性格內(nèi)向，另一方面是因為他覺得她是女神，他對她只能仰望，而不敢走得太近。
走出初中校門之后，他與她各奔東西，一個去了鎮(zhèn)上的高中繼續(xù)讀書，一個在家種田。讀高中的是她，種田的是他。他為啥沒能去鎮(zhèn)上讀書呢？因為他家的成分不好，是上中農(nóng)，能讓他讀初中已是恩典照顧，再加上當時全公社只有一所高中，初中66到68年停課三年，學(xué)生并到了一起，形成了僧多粥少的局面，讀高中自然就沒他的份了。
雖然學(xué)校的大門對他關(guān)上了，但他并沒有因此做個單純的種田人。他找到在他們生產(chǎn)隊插隊的知青，向他們借了幾本高中的數(shù)理化課本，一有空閑就拿出來學(xué)習。遇到不懂的地方，他就向知青請教。兩年下來，他掌握的數(shù)理化知識一點也不比在校讀高中的學(xué)生少，相反在校學(xué)生不會做的題目他不費吹灰之力就做出來了。
她去鎮(zhèn)上讀高中之后，他知道他與她的距離更加大了，所以整整3年，他都沒有跟她有一絲聯(lián)系。
上帝把他的門都關(guān)死了，他也就不敢再有什么奢望。但上帝似乎又給他開了一扇窗，那一年的冬天，東海艦隊訓(xùn)練團到他所在的縣招兵，他榮幸地被錄取了。
離開家鄉(xiāng)之前，他想把這個消息告訴她，但他到她家門口去了兩次都沒有碰到她，他只好帶著遺憾離開了。
到了訓(xùn)練團之后，看到戰(zhàn)友們都鋪開信紙給這個人那個人寫信，他滿腦子都是她的影子，于是就鼓足勇氣也給她寫了一封，告訴她自己到了什么地方。
信寄出去之后，他扳著手指算日子，估摸著會在哪幾天之內(nèi)收到她的回信，但到了那幾天之后卻是沒有一個字飛來。
“肯定是不想給我回信，不愿理我吧？”他在心里這樣想著。
“不理就不理，有什么了不起！”
“人家長得那么好看，又那么多才多藝，家庭條件還那么好，為什么要理你呀？”
接下來好多天，他腦子來來回回都在想這個事。
到了半個月后的一天傍晚，他訓(xùn)練回到寢室，發(fā)現(xiàn)自己的床鋪上有一個白底印花的信封，拿起來一看，是她寄來的。他抑制住心里的激動，趕緊把信拆開，見里面包著一張卡片和一張1寸的照片。那卡片印的是一片荷花圖案，圖案外面的底部寫著“杭州西湖·曲院風荷”幾個小字。那照片是她穿著毛衣的半身照，雖然是黑白的，但那美麗面容還是非常的迷人，尤其是那雙大眼睛顯得特別的溫柔。
他把卡片和照片先藏到被子里，趕緊閱讀信中的文字。見里面寫著這樣一段話：“XX：昨天我從外地搞血防回到家，媽媽拿給我一封信，并告訴我已經(jīng)收到快十天了，想不到這封信是你寫來的。你去當兵了，真的為你高興！農(nóng)村太苦了，一年365日都是面朝黃土背朝天，何時才有出頭之日��？但愿你的參軍能使你的命運得到轉(zhuǎn)變……”信寫了滿滿2張紙。其中告訴他，她高中畢業(yè)后，被大隊安排去做查釘螺的血防工作，吃住都在外面的公社，離家有七八里路，有時十天半個月才回家一次。她鼓勵他在部隊好好干，將來能干出點名堂出來。她沒在信中說為啥要寄卡片和照片給他，但他知道是有意思的。她的名字中有個“蓮”字，這個卡片上印的是荷花，兩者是啥關(guān)系，傻子都應(yīng)該明白。至于照片，那就更不用說了，至少是要讓他記住她的樣子吧。
收到這樣一封信，當時他的心情可想而知。那天夜里，他幾乎一夜未眠，躺在床上輾轉(zhuǎn)反側(cè)，腦子里都是在學(xué)校與其相處的畫面。
第二天，他去訓(xùn)練團的照相館拍了張“一顆紅星頭上戴，革命的紅旗掛兩邊”的軍裝照，又寫了封滿滿3頁紙的長信，把自己在部隊的學(xué)習和訓(xùn)練以及對部隊生活的感受，詳詳細細地寫到了紙上，然后連同照片一起給她寄去。
她很快就有了回信。在信中，她夸他的軍裝照很神氣，又夸他的信寫得有水平。他聽到她的夸獎，心里像吃蜜一樣甜。
鴻雁傳書，來來往往，不知不覺，時間過去了大半年。這一次她在信中跟他說，有個女同學(xué)問她，是不是在跟XX談戀愛，當時她臉紅了，并用別的話題把這事岔開了。她問他：“我應(yīng)該怎么回答啊？”
她把這個問題拋給他，傻子都應(yīng)該明白是什么意思，但當時他就是比傻子還傻一百倍。他沒有回答她的問題，而是把那個女同學(xué)說了一頓，說那女同學(xué)不自量，多管閑事。
這就引起了她的誤會，或者說是傷了她的心。漸漸的她的信回得少了，而且篇幅也越來越短。
他感覺到了他們之間的危機，但他不知道問題出在自己身上，更不知道用些好聽的話去補救。于是，到了他在訓(xùn)練團結(jié)業(yè)的前夕，他們的聯(lián)系終止了。
這時的他心里自然是痛苦的，但新的生活在向他招手——向往已久的軍艦呈現(xiàn)在他的面前，他要在浩渺無邊的大海上乘風破浪。他顧不得去想那么多，每天都全身心的投入新的工作，只是有時夜晚站在船舷邊，看著深邃的天空或月光下的海浪，眼前會飄過她的影子。
五年之后，他回老家探親，想去看看她，再跟她說點什么，但人家告訴他，她已嫁給鄰縣的一個司機，做了孩子母親。他不知道她的具體地址，也沒有理由再去找她，只好悻悻地回到了部隊。
后來他在部隊提了干，成了某護衛(wèi)艦的艦長，之后轉(zhuǎn)業(yè)到杭州的計委，并且也有了自己的家庭。但這個家庭不是太幸福，經(jīng)常會因一些瑣事發(fā)生碰撞，于是他又常常想起她。荷花盛開之季是他思念最濃烈的時候，那個西湖的曲院風荷是他年年要去的地方。他去那里，不是為觀賞，而是去回味一段曾經(jīng)的美好。
這不，荷花又開了，他又沉浸在風中的花香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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