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國文學史上,把自己的躬耕之甘苦、田園生活寫入詩歌的,陶淵明堪稱第一人。游國恩先生主編的《中國文學史》中寫道:“由于詩人親自參加了農業(yè)勞動,并由衷地喜愛它。勞動,第一次在文人創(chuàng)造中得到充分的歌頌。他的一些田園詩還表現了只有一個勞動者才可能體會的思想感情……表現了不辭辛苦、堅持躬耕的頑強態(tài)度。”
陶淵明雖然被稱為“隱逸詩人之宗”,但他確實受到過儒家文化的影響。他少時“游好在六經”“猛志逸四海,騫翮思遠翥”這無不是他接受儒家思想的表現。然而陶淵明在對儒家仁義道德“志彼不舍”的同時,認識到勞動和謀食的重要性?鬃釉唬“君子謀道而不謀食。耕也,餒在其中矣,學也,祿在其中矣。君子憂道不憂貧。”孔子過多地強調了仁義道德的重要性,而對應當作為生命和仁義根基的“食”強調的不夠。陶淵明從自己的人生經歷與實踐中認識到了謀食的重要性,因此他多次在他的詩中表示“人生歸有道,衣食固其端”“先師有遺訓,憂道不憂貧。瞻望邈難逮,轉欲志長勤”。廖仲安先生甚至還將陶淵明的勞動實踐與儒家“固貧守節(jié)”的思想對立起來:“因為貧困生活的逼迫,他開始覺得孔子說的‘君子謀道不謀食’‘憂道不憂貧’的話非常不切實際……于是不得不學起老農來了。”
陶淵明在田園生活中發(fā)現了生活的美與躬耕的辛苦。“曖曖遠人村,依依墟里煙。狗吠深巷中,雞鳴桑樹顛。戶庭無塵雜,虛室有余閑。”寫出了田園生活的恬靜、悠閑。陶淵明是親身參與了農耕勞動,并用詩寫出躬耕之體驗的!稓w園田居·其三》:“種豆南山下,草盛豆苗稀。晨興理荒穢,帶月荷鋤歸。袁行霈先生稱贊:“帶月荷鋤歸”一句尤妙,區(qū)區(qū)五字即可見淵明心境之寧靜、平和、充實。”陶淵明從晨起到將月帶歸一直在躬耕,然而還是“草盛豆苗稀”。用簡明易懂的語言寫出了農作的辛勞。“開春理常業(yè),歲功聊可觀。晨出肆微勤,日入負耒還。山中饒霜露,風氣亦先寒,田家豈不苦?弗獲辭此難。四體誠乃疲,庶無異患干。”(《庚戌歲九月中于西田獲早稻》)這幾句從時間、天氣、身體方面下筆,體現了農民躬耕的辛苦。
陶淵明在田園勞動中找到了他安頓生命的終極意義!稓w園田居·其一》:“久在樊籠里,復得返自然。”這里的“自然”并非是現代漢語中的“大自然”,而是非人為的自然自在之狀態(tài)。“返自然”是陶淵明哲學思考的核心。在《庚戌歲九月中于西田獲早稻》一詩中“但愿長如此,躬耕非所嘆”,雖然生產勞動很辛苦,但陶淵明深有意味地希望“但愿長如此”,因為躬耕可以讓生命按照其自然規(guī)律順化,而且能夠在田園勞作中保持本心,獲得心靈的洗滌。戴建業(yè)先生在《澄明之境》中說:“勤勞和汗水換來了他那種踏實的生命感。”
陶淵明的詩歌讓充滿玄言詩的詩壇重新換發(fā)了藝術的生機,使詩歌與田園生活相結合,將“勞動之美”被照亮,在一代又一代讀者心中筑就了精神的家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