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長江

第一次見龍洞河，其實也是我平生第一次見到河。很小的時候就聽父親說河很大很大，它橫躺于這邊山與那邊山之間，把兩邊的山深切地隔開，讓其面對面地遙遙相望。又聽母親說，她們小時候常去龍洞河割草、砍柴，也去那里種地。便知龍洞河離外婆家是多么的近了。還聽母親說，龍洞河的吼聲很大很大，人多時會感到很熱鬧很好玩，人少時會覺得很陰森很驚恐很害怕。所以只有一個人時千萬不要去龍洞河，有兩個人時去卻是可以的，但不好玩。另外，在母親的故事里，她們小時候，龍洞河的山上蘑菇很多，幾乎是揀不完的，而且還特別地香；龍洞河的河水里有魚有螃蟹還有烏龜。烏龜和螃蟹是我壓根兒就沒有見過的，不過聽母親說，魚是長的，但沒有長腳，有翅膀，卻不會飛起來，只在水里游；而螃蟹呢，則是團的（幾乎是圓形的）。卻又長有八只腳；那烏龜就更有意思了，它沒發(fā)現(xiàn)你時，總是爬爬的，待它發(fā)現(xiàn)了你時，它卻裝死，變得像石頭一樣。這就怪了！魚又不飛，它長翅膀干嘛？再說，體形是長的，那不像蛇一樣嗎？在蛇的兩邊長上翅膀，那該是什么樣兒？于是，我在心里幻想著，那奶奶說的龍不也有翅膀嗎？它不也像蛇一樣嗎？哦，那就對了！大概就是這樣吧。沒有翅膀的叫蛇，有翅膀而還不能飛的是魚，有了翅膀又會飛的就是龍了。不是有俗語說“成龍上天，成蛇鉆草”嗎？那就是說，龍是要上天的，蛇是要鉆草叢的，而魚，則是要在水里游的。再說，那螃蟹呢，是團的，卻有八只腳，要它是長形的，那不就像蜈蚣了嗎？可它偏偏是團的！……多么怪的一些動物！龍洞河的水很深很深，卻能看見底，能看見底的水，卻不能游泳。那底是通向大海的，人一下去，就會連尸也撈不著……多么傳奇的龍洞河啊！

那年暑假，正是我小學(xué)畢業(yè)考中學(xué)的假期。一天舅舅來我家，步行20里遠的路，來了竟沒多呆一會兒，說家里的牛要照顧，今天一定要回去，明天一早到龍洞河去割草。聽到這話，我忙蹦起來說：“我一起去！”媽媽知道我在家也沒事，便應(yīng)允了。爸爸當(dāng)然更是愿意讓我出去轉(zhuǎn)轉(zhuǎn)的。于是我就跟舅舅去了。

其實我本來是很懶的，不過聽舅舅說是到龍洞河去割草，就立刻想起幾年前媽媽常常給我講的她們小時候的龍洞河情景來，那些美麗的故事片段像玻璃碎片般、像雪花般在我大腦間飛舞。多么令人神往的龍洞河��！

到了舅舅家，第二天天一亮，舅舅便叫我起床吃飯出發(fā)。還沒看見龍洞河，先聽到河水的聲音。從舅舅家出發(fā)，經(jīng)過一個叫倒馬坎的村莊，就聽見松濤一樣的河水聲了。沒有往上坡走，卻不知不覺地走到了山的肩上，并且似乎就是在山的頂上，繼續(xù)往下走，卻不是走到山腳，而是走到了山的頂上。這就怪了，沒有到過龍洞河一帶的山勢景點的人或許是不會相信我這描述的。然而事實就是這樣。那是因為越往前走，前面的山就矮了下來，然而還是一座又一座的。河水的聲音越來越大，漸漸地，開始振聾發(fā)聵起來，這時你會看見那低矮處有幾幢黑瓦房，有樹木，有竹林，還有幾籠芭蕉樹，順斜坡往下走，一片寬闊的田野迅速地隨著村莊的出現(xiàn)呈扇形兒排開。一條河溝宛如一條巨蟒，彎彎曲曲地將田野切割；接著，松濤一樣的聲音一陣勝過一陣地咆哮著狂吼起來。靚麗的瀑布像穿婚紗的新娘一樣地輕盈盈地出現(xiàn)了，輕躺在一片長長的斜坡上，宛若一位身穿連衣裙的年輕姑娘，把衣裙不斷地抖動得嘩嘩嘩地勻響。瀑布上方，是河水的出口，兩個黑森森的洞里，兩大只銀獅不斷地狂吼著涌跳出來，氣勢洶洶地狂跳著墜在洞門口十幾米幾十米的水面上和巨石上，變成了那位仰躺著的身穿白色連衣裙的迷人姑娘……

噢，這就是龍洞河了，這就是我仰慕已久的龍洞河了�？上н@次要跟舅舅割草，我沒能靠近去細細端詳，沒有見到母親說的魚、螃蟹和烏龜。大概是不到季節(jié)，也沒有揀到蘑菇。加之身邊只有舅舅一個人，聽到這振聾發(fā)聵的聲音，眼前的景致再美，也不敢靠近，所以我也沒能接近和撫摸這位仰躺著常年望天的渾身素潔的姑娘。